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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記一則
謝則治
元月二十七日晴
清晨輕輕步出竹林，雄雞的啼聲繚繞在淡紫的薄薄的霧裡。牽牛花昂起了頭，啜飲著露珠，菸草挺平了葉子，現出一派蓬勃的朝氣。樹梢靜悄悄的，但空氣很新鮮。我緩慢地移動腳步，讓足跡印得深深地，深深地印在這縱橫交織著生活的泥路上。
溪旁幾株柳樹落盡了葉子，孤寂的枝條耐心矗立著，默數著清淺流走的晨昏。偎近孤寂的枝條，見上面佈滿了突兀不平的小塊塊，輕輕剝下一塊，是一個生命，沉潛的，綠色的。有一位作家在一片黃葉上看到了春天，而我則在一個突兀的小塊裡發現了春天。生命，並不是孤寂的，我幸運地發現在家鄉溪旁的柳樹上。
下午離家前，我一如往日，於早上到草堂向先生辭別，聆記教言。先生教言亦如往日，還以「立志立心，讀書涵養」勉我。每次在先生藹藹音容裡，我總為自己學問不勤，德業日衰；徬徨孤陋，中心搖搖而深感愧疚。我發覺自己迷惑在回顧、蹉跎的荊棘裡不知走出，且隱隱似有虎狼之聲由遠而近。「醒醒吧！」我儆惕自己，「當天光還能照亮你的前路，當搖搖中心已漸知定止。」從心底處向先生深深鞠了躬，我退出了草堂。近午的陽光很暖，我心很暖……。
當地一陣懸空的隆隆聲消失時，火車已馳過天橋。家鄉車站去我日遠。我凝視窗外，移動的景物有些模糊，而家親師友的音容笑貌則歷歷在耳目。我畢竟熱愛著自己的家鄕，我深深懷念著溪旁的柳樹，還有那小泥路，以及層層摟住溫暖的山巒。也許我走的，將是一條悠遠而艱苦的人生旅程，然而旅程的彼端卻有一個使我鼓起勇氣，邁步前往的春天。我記起了張秀亞女士在「深秋」裡的啟示：「絢爛的秋光裡，預示著一個春天的遠景；我們將懷著無限的希望走過冬天……。」而周夢蝶先生的一段詩亦使我深深感動著；他寫到：
「悲哀在前路，正向我招手含笑
任一步一個悲哀鑄成我底前路
我仍須出發！
灼熱在我已涸的脈管理蠕動
雪層下，一個意念掙扎著
欲破土而出，矍然！」
(1969/07麗澤創刊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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